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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患互相疗愈的临终之路
作者:赵斌
发布日期:2023-05-04

赵斌. 医患互相疗愈的临终之路[J]. 中华急诊医学杂志, 2023,32 (5):706-706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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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患互相疗愈的临终之路

因为疾病有了患者,因为患者产生了医生,从此医生、患者和疾病就紧紧捆绑在一起。医生这个职业的特点就是,通过治病让患者回到健康状态,所以,治病是医生的使命。在外人眼里,不会看病的医生不是医生,医术不精湛的医生不是好医生。也确实如此,医路生涯一路走来,被医生奉为神明的就是手中看病的技术。

当然疾病能这样服服帖帖被医生的技术所驯服,对患者、对医生都是两全其美的事。但恰恰事与愿违,如果说在神灵主义医学模式还处在缺医少药的阶段,如今的科学技术,生物医学、材料医学、人工智能都有了迅猛的发展,但人类对于许多疾病仍然束手无策。从医学史了解到,困扰人类几千年的传染病,只有一个天花消声遗迹。肿瘤性疾病、新发传染病频频让医学技术败下阵来。发生在2019年的新冠病毒的感染,让全球医疗集体哑火,至今都没有特别好的治疗手段。这样看来,虽说技术是医生的看家本领,可它们并不是无所不能。

人之将死是不可回避的事实,死亡包括疾病的死亡、衰老的死亡、意外的死亡、战争的死亡等,而疾病的死亡和衰老的死亡对人是大概率事件,往往死亡场所也是以医院为主。所以这就给医生提出了一个命题:“在医学技术之外,还能学些什么?还能做些什么?”都说医学是学到老,活到老的职业。这里除了包含技术的学习之外,作为一名医者真正要从职业中收获的是,在与患者的相处中,体味人世间的苦与乐;在与疾病的对决中,思考技术的局限性;在与临终患者的守护中,反思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。任何职业都没有医生这个职业能给人带来面对痛苦、面对生死、并从情感、精神和心灵层面的大震动。医生也是普通人,脱去白衣,他可以是患者,是患者的家属;他也会被疾病所折磨,被突如其来的死亡恐惧所吓倒。如果医生忽视了这些,把自己当成刀枪不入的钢铁侠,脑子只有技术决定一切的理念,眼里见到的都是优异的医疗数据,那么这个职业最后将带给医生的是倦怠、是挫败。因为技术与疾病、死亡之间,不会有和解、妥协、接受,最后的失败者终究是技术。

所以换个角度看待医生这个职业,特别是在与临终患者的陪伴中,医生丢掉了手中的技术,放低了心态,俯下身来感受来自临终患者心底的巨大生命能量。这个时候,医生感受的是患者的坚强,是对世界的包容,是对亲人的关爱。我是一名急诊医生,工作中的忙忙碌碌,几乎没有时间关注患者精神是不是高尚,对命运是否敢于挑战,对死亡能否坦然面对。但当有一天,我见到一位晚期肿瘤患者的时候,让之前我对疾病的忙忙碌碌,终于转到了人的身上。

她是一位26岁的胃癌晚期患者,研究生毕业刚来北京找到工作就被发现胃癌,而且肿瘤转移到肝,没有了手术机会。查房那天患者半坐着,因为肝转移脸色黄黄的,没有一点血色。当见到医生来查房时,她把凌乱的头发捋了捋,让母亲搀扶着与我们微笑地打招呼。来看她之前,我已经知道了她的病情,没有了手术机会,没有了化疗药物,肿瘤医院已不能接受她了。疼痛,不能进食,又不能让她在家有片刻安息,来急诊也是不得已的选择。输输液、用些止痛药都是权宜之计,对医生来说,就是一种挫败。说是查房,在治疗上我已是无话可说,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,轻声地问:“好一些了吗?”患者说:“好一点”。可直觉告诉我,患者是在礼貌地回答着我的问话。多年的行医经验,我知道什么是真正好一些,什么是唯心的好一些。患者是痛苦的,是无奈的,可又是懂事的,是宽容的,是不强人所难的。将心比心,对于这样的患者我能做些什么呢?这时候我只想把对患者的关爱、体贴一股脑地传递给她。

离开病房后,我对护士说:“输液的时候,一定要小心,不能让患者有一点不适。”以后几天,只要我去查房,都会去看一下这位患者,握握她的手,注视着她的眼神,安慰几句。虽然觉得话有些苍白,却是发自内心不得不说,不得不表白的。患者越来越弱,脸色越来越不好看,死亡已经离患者不远了,我想患者会有察觉的。看着患者微微睁开的眼,弱弱地一句:“谢谢!”她让我看到了生命的坚强,唤醒了人对生命的渴望,理解了爱是生命的主旋律。没过多久这位患者就去世了,但我不知道她走的是否安详,是否对这个世界留有不舍,真诚希望她一切安好。作为急诊医生见过许许多多的生生死死,当然我们有一天也是其中的一位,如果我们利用职业之便,提前温习死亡,好好陪护临终之人,不仅对患者是一种慰藉,更会让我们在死亡前面不会惊慌失措。

自那以后,对于临终患者只要神志清楚,都会向他们学习向死而生的勇气,表达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关爱。她是一位40岁的女患者,几天前见到她是因为肺癌脑转移,血液高凝出现呼吸困难,怀疑肺栓塞。在与患者不到半个小时的接触中,看到患者对疾病的淡定、对生死的豁达、对痛苦的忍耐、对医务人员的信任,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两天后得知患者做完肺血管的增强CT,确诊肺栓塞,被收到了呼吸科监护室。实际在第一天听完患者的故事,就对她有了一份关注,也有了一份牵挂。忙完手中的工作,抽出了时间来到呼吸科监护室去看望患者。患者单独住在一个房间,硕大的玻璃窗让病房光线十足,暖意融融。患者当天穿了一件红色的秋衣,使以白色为基调的监护病房平添了一份靓丽的色彩。患者见我来没有准备,忙欠起身打招呼,虽然有些惊讶,但脸上依然流露出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标志性微笑。我问起了这两天在病房的情况,她说呼吸困难好了一些,可吃饭不多,估计与淋巴转移到胃有关,胸骨、肋骨的疼痛和癌性发热也都影响胃口。

在急诊第一次见到这位患者因为要确诊肺栓塞,有些病史问的不是太详细。这次像唠家常似的把患者发病情况又了解了一番。患者实际年龄只有39岁,3年前怀孕8个月时出现了头疼症状,因为当时症状没有那么厉害就没往心里去。生完孩子还在月子期,头疼加重。起初患者和医生都没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,当最后连走路都费劲时,才做了各种检查。脑膜转移、脑积水,不得已做了鞘内注射、脑脊液引流,术后又引发了中枢系统的感染,差点要了命。把头疼的症状稳定了,又开始处理肺部的原发病灶。前前后后十余次的化疗,终于让癌症没有变得那么嚣张,但化疗的反应,全身多处转移的疼痛,还是让患者受了不少罪。

不当患者不知道什么是痛苦,不当医生不懂得看别人痛苦自己也难受。虽然患者说的轻描淡写,好像这件事是很久之前发生的,但我却听的紧紧张张,如同过鬼门关。做医生都知道,任何病理的不适都不会让人有愉悦的效果,更何况患者出现的是要命的癌性疼痛,是肺血管堵塞后氧气不能进入到体内的呼吸频速,是化疗后频繁呕吐带来的进食困难。可以说每个症状都超出了一般人的忍耐力,每个症状都是常人不能接受的痛苦。3年来患者过得难不难,只有患者自己最清楚。

微笑来自喜悦,喜悦是心情的反应,心情是由有没有痛苦来决定的。患者报以我微笑,说明她的内心是敞亮的,有了敞亮的内心,也就遮蔽了疾病带来的痛苦。我告诉患者,我把第一次见到她对疾病的淡定,对生死的从容写成随笔发到了朋友圈,许多朋友为她点赞。她高兴地对我说:“谢谢您又给了我与疾病斗争下去的勇气。”说起勇气,患者的勇气早已超出了我的想象。有时候不知道人为什么而活,为了美好生活?为了名利双收?为了长命百岁?今天看来,在这位患者身上都不现实,但恰恰在这种不现实中,我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充实,这种充实包含着人的坚强、忍耐、包容和善良。我知道她对我能来看她是真心的高兴,我也知道她看完我写的随笔是发自内心的喜悦。但她也许不知道,她是让我为之感动的患者,也是让我好好学习的患者,即使学习我可能也克服不了在疾病面前的懦弱,在死亡面前的胆怯。可毕竟我认识到了与她之间存在着的差距。

人的一生有多种活法,但殊途同归只有一条路。作为一名医生求得医术的精进无可厚非,除此之外,在生死这个话题上,医生的老师一定是那些临终的患者。这些患者需要爱的陪护,需要医者的关注,需要在没有治疗可行的时候,不要远离他们。死亡的可怕,不是死亡本身,而是死之前的孤独。医生的一句问话,一个真诚的微笑,一个爱意浓浓的抚摸,都是化解孤独,战胜死亡恐惧的一剂良药。在死亡面前医生手中的武器不是有形的药物和手术刀,而是无形的产生心底的同理心。

医生的付出不是没有回报,这种回报不是来自教科书、来自指南、来自对疾病的钻研,而是来自临终患者面对死亡的不卑不亢。对死亡的认知是一个大话题,古今中外,各个学科都对死亡给出了不同的答案。一种是二元论的观点,认为人有肉体和灵魂;另一种是物理学的观点,认为人不存在灵魂,人没有那样的非物质对象,人只有肉体。当然这里有哲学家的观点,也有宗教的色彩。但对于临终的患者,更关注的是死亡即将来临,要学会放下,以自然为师,因为到了生命之光即将熄灭之际,人们变得更真实,更坦率,也更自我。所以医患在临终之时,要放下一切外在的东西,从精神上扶持,在心理上宽慰,让心灵得到释然。

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蕴含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善的潜能,给予不求回报;倾听不加评判;仁爱不谈条件。这就是医患互相疗愈的临终之路。


DOI号:10.3760/cma.j.issn.1671-0282.2023.05.029


关键词: 叙事医学 死亡